醒来时已是日落西山。
余晖从窗外投入,在床前拉出一片灿灿长影。
翠宝撑起身子,长发掠过光凉肩头,她瑟缩,揭开一看,才发现褥子底下自己一缕不着,小衣不翼而飞。
眼前陈设好不陌生。
裂冰纹的窗外传来一阵簌簌轻响。
她侧耳去听,凭着耳力,分辨出是干物擦拭兵刃的响动。
目光游移,发现贴身小衣挂在洗漱木架上。
她挥开床帐,床头放着一张小凳,自身衣物在上头,迭放得一丝不苟,旁边是她的包袱,至于绣鞋在脚踏上,成双成对。
盯着包袱看了一会子,她趿鞋下床,披挂一番。
“你醒了?”
门扇忽然打开,对上眼神,崔旭那风吹日晒的黑面皮竟能在眼下透出一横绯红。
翠宝看他一眼,摘下小衣,转身走到一处死角,背对他。
“我来。”
崔旭乐颠颠地跟了上来。
翠宝满心在想避子汤,任他献殷勤,听到三书六礼时才打断。
“我答应过你家妹妹,会将恶人面貌画下来,眼下你带我从小门出去。画完画,你们送去衙门报官。”
崔旭一怔。
心似鼓捶。
“这是恼我?”
他将人抱进怀中,吻她发顶,“恼也是该的,方才情急,要狠了些,我也是头一遭,有些情难自抑,娇娇见谅。若你还气,不如打我几下出出气。”
他柔声哄人。
万分难得,崔家人都没能一见的温柔。
捏她的手,绕到前头,往自己厚实胸口招呼,“怎么打都成。”
“今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。”
翠宝抽手,不理一旁冷水淋头的青年。
穿戴整齐,拢个家常小髻,挎上包袱,她回头,发现崔旭仍旧站在原地,挺拔身形立在暗影中,一动不动,神色不明。
“崔大哥?”
她小声催促。
这人就是不动。
罢了,翠宝转身离开,走到门前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唤:“刘蝉,你我已有夫妻之实。”
他认下。
她撂下。
又要一夜之间消失,让他寻不到吗?
门扇打开,少女仿佛没听见,探头往外张望,确认无人才迈腿。
刘蝉这个名字,离她已经太过遥远,太久无人提起。
就像阳光不曾照耀过的林野,完全可以做到不露一丝痕迹,掠过刘蝉,掠过自己的从前。
连同昔年扛着她,让她坐在肩头,指着树梢,告诉她,蝉可以蛰伏地下数年,只为一朝仲夏的那道声音。
一起模糊。
“大理寺卿刘章刘大人,你的父亲。”
翠宝顿住。
崔旭眼看她身影一僵,果然,提她先父,她肯认了。
先府君,刘章。
大理寺最高官秩。
刘章被判秋后开斩时,京城百姓争披白相送,民情沸腾,如果贤君体察民情,刀下留人,那就是一段被写进话本的佳话。
话本是话本。
朝堂是朝堂。
君威凛凛不可侵犯,批鳞会有什么样的下场,皇帝需要借一颗脑袋展示给天下人看。
这个人就是刘章,刘章最终被一分两段。
民间感念刘章,编造出许多神乎其神的鬼神之说。
有人说,曾在太行山上见刘章骑鹤登仙。
有人说,刘章受封地府,做了判官。
多是齐东野语,不能当真。
百姓不过是在用这样的方式,纪一纪,这位敢劝天子放弃丹药,重新视朝,最终被腰斩的好官。
而后皇帝暴亡,小皇帝登基,十几年里宦官当权,民生困苦。
各地很少有人再传说刘章故事。
但这两个名字,一直烙在崔旭心中。
连同她耳后胎记。
“崔大哥你说什么?这是你家,我不认路,还请带路。”
翠宝退回屋里,面色如常看着他。
崔旭神色沉重,用探查犯人的眼光审视她,企图从她身上看出蜘丝马迹来。
她就是刘蝉,刘章唯一的血脉。
不可能听到先父名讳没有一丝波澜。
可是她直直看他,没有外露什么,仿佛方才只是他的错觉。
翠宝探过身子,凑近看他。
长睫忽闪,余晖照在她脸上,像一面什么都没藏的明镜。
崔旭不识药性。
不知道有些能把人毒哑的药,混在茶水里,可以无色无味。
离开崔府时,天已经黑透了。
街上熙攘。
来来往往人潮车马。
翠宝一个人行走在其中,脚步拖拉,放得很慢。
几乎凭着意识指引,走回双井巷的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