隆康帝打断他,“你们骂得对啊。”
“朕……原也想做个明君,可身困宫闱非我所愿。”他偏过头望了一眼窗外掠过的飞鸟,“梁修撰,你明白朕的意思吗?”
“臣明白。”
隆康帝回过头,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青年,“先前你对朕讲‘仁道’,朕感触很深。”
梁齐因蓦地想起那次发行票引,世家门阀全力阻挠,但隆康帝仍旧顶着压力同意了这项政策,才使得边关的将士得到粮食军资,击退敌人。
其实隆康帝真的有想改变现状,只是架在他身上的枷锁太多,注定了他举步维艰,只能做到这一步。
“朕今日召见你,是要告诉你一件事。”
梁齐因直起身,不知道为什么,隐隐约约意识到隆康帝要告诉他的事情一定会掀起一场狂风巨浪。
下一刻隆康帝便沉声道:“朕要告诉你,当年先帝遗诏上写的并不是朕的名字,是三皇兄。”
“陛下!”
“裴逐与陈屏合谋篡改遗诏,推朕上位,裴家野心勃勃,裴次辅心怀鬼胎,其心可诛。”
几句话仿佛巨石沉塘,“扑通”一声,梁齐因猛地抬起头。
“朕在宫里没有能信的人了,你回去,告诉三哥,告诉戚阁老,还有申御史,你让两院清流联名上书弹劾裴家,不能再叫他们猖狂下去。”
梁齐因被震惊得还没有反应过来,“陛下,您为什么突然……”
“朕有愧,现在才将真相告诉你们。”隆康帝面露悲哀,“朕跟你说了,朕也想做个明君,可是寿宴上你们看到了,朕根本做不了主,朕连想护的人都护不住。”
李茹死了,宫里只剩他一个人,这个本来就不属于他的位子,他鸠占鹊巢,是要造报应的。
人人都以为只要坐上那个位子,天下的什么都有了,他们骂他宠信奸臣,割地饲虎,苟且偷生,可又有谁知道,他原本也只是一个和妻子相依为命,在封地便能逍遥快活的闲人。
梁齐因沉默须臾,哑声道:“陛下,其实这件事情臣等想过,但陈屏已死,真正的遗诏被毁,裴家权倾朝野,事情并非陛下想得那么简单。”
“有一个办法。”隆康帝倾身向前,抓住他的手,目光坚定,“朕可以向天下人……自认矫诏之罪。”
隆康帝抽了一声气,推了他一把,近乎祈求,“我很羡慕大将军的洒脱忠勇,我也想做一个那样的人,可是我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,这条命是她救的,我知道她向的是三哥,我现在把这条命还给你们。”
梁齐因目光震颤,离开养心殿时心中肆虐的波涛仍旧没有停息,他们明知真相,却因当事人的相继离世而陷入了僵局,却没想到,这个转机会是坐在龙椅上的隆康帝给的。
自认矫诏之罪,他的皇位就再也保不住,包括他本人可能也会死无葬身之地,受尽天下唾骂声,隆康帝不想活了,他被裴家逼入绝境,但他是一只困兽,他被拔掉了利爪獠牙,再也杀不了人,于是将这柄利刃递到了他们面前。
作者有话说:
祝福
梁齐因走出宫门, 回身望了一眼养心殿的方向,心底千头万绪尚平息,他手里握着经书, 天色昏暗,乌云密布,官袍的长袖盈风鼓起,叫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。
他回过头, 季时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,抱臂站在官道旁, 手里还拿着一把伞, 背靠着树身姿慵懒, 仰头看了看天。
梁齐因走上前,轻声道:“阿傿, 你怎么来了?”
季时傿站直身形, 嘴角淡笑, 晃了晃手上的伞,“我看天要下雨了,来接你。”
话音刚落,天边便闷响一声,渐渐落下几点雨滴,季时傿顺势撑开伞,问道:“翰林院今日不忙了?”
梁齐因微微弯着腰, 配合季时傿的身高,才不至于让伞卡着头, 闻言一愣,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季时傿是在指他前段时间时常早出晚归的事, 哂笑道:“不忙, 不过明日还得出去。”
“明日休沐,你又要出去?”
“嗯……”
季时傿偏过头,语气略有不悦,“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?难道翰林院只剩你一个人了吗?”
“过两天就好了。”梁齐因怕她不依不饶地再问下去,连忙转移话题道:“阿傿,今日陛下召见我了。”
季时傿没好气地“嗯”了一声,梁齐因经常要给隆康帝讲经史,倒也没什么稀奇的,她只是不满梁齐因又在敷衍她。
然而梁齐因下一句则瞬间让她如雷灌顶,“陛下说,他愿意自认矫诏之罪,只求能扳倒裴家。”
“什……么?”
“大概裴家以为他会一直任人摆布,却忘了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。”梁齐因低声道:“阿傿,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?”
二人的交谈之声被如瀑的大雨隔绝在一方伞下,季时傿神情紧绷,并不见得有多轻松,“矫诏之罪,要背千古骂名,他真的敢吗?”
季时傿与隆康帝